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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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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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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章大修,几乎重写了(字数增加),建议回看一下哦~】
    比起机场、高铁站,客运站和火车站是苗月父母更有可能去的地方。
    大雪封路,客运站大量的长途巴士滞留,人山人海,到处是大包小包的外来务工人员。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背着硕大的行李,风尘仆仆。
    人们的手机上不停地推送着新闻:北川市遇强降雪,高速、铁路等长途交通几乎瘫痪。
    在这样的茫茫人海中,寻找一对普通的中年夫妻,无疑是大海捞针。
    方宜和郑淮明找到了天黑,依旧一无所获。沈望和谢佩佩那传来火车站的消息,同样没有结果。
    大屏上的发车时间表逐渐由红转绿,无数大巴如泄洪般驶出北川长途客运站。望着夜幕中客运站的人流,疲惫和绝望早已占据方宜的心头。
    早上本有一场杂志的专访,她外套里穿了相当正式的小西装,搭配的是一双带小高跟的黑色尖头皮鞋。几个小时的奔走,寻找,脚底疼得麻木,脚后跟也早已被磨破,泛着刺痛。但方宜还是不停地走着,找着。
    忽然,远处三号上车口的人群中,一抹土黄色吸引了方宜的注意。
    那抹颜色一闪而过,却与苗月母亲身上羽绒服的颜色那么相似。她立刻朝三号上车口跑去,全然不顾身后郑淮明的喊叫声。
    人流拥挤的候车大厅,方宜忘记了脚上的疼痛,一路上不知撞了多少的肩膀。
    “不好意思!”
    “借过??”
    她眼里只有那个熟悉的背影,土黄色的羽绒服,随手挽在脑后的凌乱长发。
    推开上车口的玻璃门,室外夜色浓重、寒风凛冽,车站昏黄的灯光中,不少人看向这个衣着光鲜、妆容精致,却不顾形象奔跑的年轻女孩。
    可方宜就只是旁若无人地在大巴间穿梭着,寻找着,呼吸间的吐息化为白雾,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她飘动的长发上。
    光影晃动,人声嘈杂,方宜一时间有些恍惚。
    六年前,她也曾这样拼命地跑着,追着……………
    大三那年,继父何志华在送货的路上突发脑溢血,送医不治。
    方宜回到海城,参加了他的葬礼。葬礼上,母亲池秀梅哭得肝肠寸断,继妹何初月搀扶着她,泪流满面。
    只有方宜一身黑色,站在角落,宛如一个局外人。那张黑白相片上的中年男人带着微笑,很是慈祥、平静,却与她脑海中那个拿着皮带抽打自己的狰狞面孔对不上号。
    送葬时,她哭不出来,池秀梅指着她的鼻子骂:“你个没良心的,你爸和你又没有血缘关系,还养了你这么多年,真是白养了!”
    那日也下了大雪,双脚陷泥泞的雪地中,周围的亲戚邻里门的目光如刀子般扎在方宜身上,他们窃窃私语,谈论着这个不孝的,理应被万人唾弃的继女。
    下葬后,池秀梅将家里的东西都变卖了,她没有工作,于是决定去西南一座小城投靠远方亲戚,也将何初月的学籍转了过去。
    看着自己从小使用的书桌、单人床被工人一一搬走,方宜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注视着母亲和妹妹收拾东西的背影。
    没两日,何初月为转校的事,提前被送到了亲戚家,只有池秀梅留下来,将变卖房产的事处理妥当。
    当夜,床头昏暗的灯光下,池秀梅交给方宜一个镯子,用粗糙的手指帮她戴上。
    “这是妈妈年轻时的玉镯子,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了。”继父去世后,池秀梅一夜沧桑,“方宜,妈知道你是有出息的孩子,以后你就回北川去读书吧。你妹妹年纪还小,要读书、考试,妈带她走,你不用担心。”
    冰凉的镯子带在方宜消瘦的手腕上,大了整整一圈。
    彼时,郑淮明被外派到最南方的城市参加学术会议,他跟导师请了假,赶回海城时,已经距离葬礼过去四日。
    他远远只看到一个女孩孤零零地蹲在雪地里,浑身都落满了厚厚的雪。
    方宜倔强地红着眼,就是不肯哭。
    送别的那一天,海城少见地下了大雪,方宜将母亲送到了火车站台。池秀梅的行李大都已经寄过去,只有两个包裹、一个行李箱。
    郑淮明远远地站在站台后方的人群里,不忍打搅她们临别前的短暂片刻。
    然而,母女?只是沉默不语。方宜以为自己对这个家已经没了任何眷恋,却在绿皮列车呼啸而来时,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
    她干涩地问道:“妈,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池秀梅看向女儿,疑惑地瞪大眼,微微笑了:“火车太吵了,到妈左边说。”
    她的右耳是聋的,方宜六岁那年,海城刮台风,池秀梅送她上学的路上,一棵电线杆被吹倒了。砸下来时,池秀梅不顾自己安危,紧紧地把女儿护在身。醒来后,她的右耳就再也听不见了。
    也是自那时起,没有人会要一个半聋的中年女人干活,池秀梅丧失了劳动力,只能卑躬屈膝地向何志华讨钱。
    绿皮火车轰然停下,带起无数灰尘,列车员叫着“站台只听两分钟,乘客请不要下车吸烟??”,四周的旅客也开始匆匆上车。
    方宜走到池秀梅右边,犹豫了一下,说:“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池秀梅欣慰地笑了笑,提着箱子上了火车。
    方宜伫立原地,脚步一时间无法动弹。直到列车员说“火车要开了,请往后退一退”,车门重重地关上,她却本能地从车窗寻找着母亲的身影。
    车上到处都是人,池秀梅穿了一件黑色的棉袄,隐在人群中,连一个轮廓都找不到。方宜在车厢前踮着脚,努力地找着,想再看一眼母亲。
    火车鸣笛,轰隆隆地启动,缓缓向前驶去。
    一直沉默平静的方宜,却追着火车向前跑去。站台上的人都以奇怪的目光看着她,方宜听到身后郑淮明一边追,一边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听到有工作人员在阻止她,可她就是无法抑制地,拼了命地想要追上母亲的车厢。
    大雪纷扬中,火车越驶越快,方宜跑得再用力,也只能看着一节又一节的车厢在眼前消失。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嘶哑地喊着:“妈??”
    明明何初月也只比她小三岁而已。
    明明母亲也曾爱过她。
    为什么?
    火车远去的铁轨蜿蜒入山,站台的长度是有限的。这一切只是徒劳,方宜却发了疯一样向前追着,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凌冽的寒风吸进嗓子,涌起一股干涩的血腥气。
    这时,火车已然全部驶离站台,方宜一边跑,一边哭得声嘶力竭。
    郑淮明大步追上她,从背后一把将她拉入怀里。两个人的惯性太大,重重地一起摔倒在地上。
    方宜的手腕磕到坚硬的地面,那大了一圈的玉镯瞬间碎裂。青绿的清透碎片,洒了满地。
    下着雪的站台潮湿冰冷,方宜无力地跪坐着,郑淮明将她紧紧地抱住,是那么狼狈。她的眼泪哗哗地淌下,染湿他胸口的衣料,长发也因雪水而纠缠,糊在脸上。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很用力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方宜的脸颊抵着郑淮明的肩膀,眼睛依旧注视着火车远去的方向。
    他抬手,用温暖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让她不要再看。
    方宜哽咽着,攥紧了他的衣袖,她说出了第一句话:“郑淮明,她们都走了......”
    虽然她怨恨过这个家,想要逃离这个家,可这一刻起,她再也没有家了。
    郑淮明的声音也颤抖着,他眼眶血红,伸手替她理顺脸侧的碎发,那双深邃的、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好像将她吞没
    “方宜,我永远都不会走的......”
    同样是车站,同样是漫天的飞雪,方宜跑着,记忆与现实交织,如同虚境。
    她不知道自己追什么,是替苗月寻找抛下她的母亲,还是在追着年少抛下自己的母亲?
    终于,方宜在一条上车的队伍里,寻到了那抹土黄色??
    那中年女人转过身,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奔跑的脚步戛然而止,方宜微怔,脚底的疼痛让她重心不稳,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她没有试图扶住任何东西,却被一个拥抱稳稳地接住。
    她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个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怀抱属于谁。
    方宜堪堪站稳,抬手挣脱开。那个陌生的女人已经消失在队伍里。
    郑淮明追得气喘吁吁,大团的白雾随着他的呼吸涌出。夜里室外接近零下十度,雪花大片地落在他单薄的衣衫上,他却全然不顾自己的寒冷,搀着方宜走到屋檐下的一处座椅。
    方宜心下绝望,茫茫人海中,她再找不到第二个相似的背影。她平静地随郑淮明动作,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蹲下,冰凉的手指触摸上她赤裸温热的脚踝,为她脱下皮鞋,指腹的冰冷不由得激起阵阵颤栗。
    她的脚后跟早已磨出血,浸湿了袜子。
    郑淮明轻轻地叹息,像是某种安慰:“别找了,回去吧。”
    他脱下自己的白色板鞋,想为她换上。
    方宜垂眼,他灰色毛衣肩上都被融化的雪花浸湿,这宽厚的肩膀也曾拥她入怀......可后来,他还是同样将她扔下,少时的承诺大抵只是随口一句戏言。
    如今,她已经再不需要谁的肩膀,也不是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因为爱慕而蒙了眼的小女孩。
    方宜平静地移开脚,没有顺着郑淮明的力气放进鞋里。
    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她脱去与伤口黏连的袜子,赤脚踩在沥青路上。方宜弯腰,捡起自己的高跟皮鞋,深深地看了蹲在地上的男人一眼,赤着脚往外走去。
    ?到麻木的脚底触到冰凉的地面,满是灰尘,方宜却毫不在意。
    夜色中,大雪依旧下着,眼眶不觉有些干涩。她抬手,将潮湿的长发梳到耳后,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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