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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赠张继贬谪岭南道》,日啖荔枝三百颗!
「连夜送往尚书省?...张继这是不愿让老夫,过问此事!」
裴烈闻言,面上虽仍维持着御史大夫的威仪,眼角却已隐隐抽动。
愤怒!
但也暗松一口气。
御史的奏本,按照奏事规格和轻重缓急,可以分别送往三处御史台一一诸御史奏本先经御史大夫汇总批阅,择其要者在朝会时呈奏。此乃常例,
如溪流归海,最是四平八稳。
尚书省一一奏章绕过御史台,径入三省六部流转。由三省逐级呈递上报,最终呈递朝会!.:.当然,这套流程如履薄冰,随时可能会被「尚书省的朱批丶门下省的驳议丶中书省的留中」,任何一个环节的审核卡住。哪道门槛都能叫奏章石沉大海。
直送皇帝案前一一唯有劾奏王侯丶将相的重案,御史方可持金鱼符夜叩宫门,面奏陛下。当年他任御史中丞时,就曾捧着血书穿过暴雨如注的丹凤门。
御史张继的这道奏本,送往尚书省,走的是三省的流程!
而不是直呈陛下!
张继是觉得「帝王诗越案」,还不足以惊动皇帝?!
不!
「这份奏本送达尚书省,那便是想要启动『大儒辩经」!」
裴烈忽然轻笑,袖中五指却已愤怒的掐进掌心,「这是要逼江解元,在诸子百家大学士丶大儒面前,与他当廷辩经啊!」
明日太阳升起时,整个洛京神都的朱门绣户,都会传颂清流御史张继直言进谏之名。
而江南道江解元,要成为他张继名扬天下的垫脚石。
御史王浩一时不解,为何裴烈对张继此举如此震怒。
御史的奏本,不经过御史台,这种事情时有发生。
并非不尊重长官,而是为了撇清关联,自己一力承当「风闻奏事」的后果,以免案件牵连同僚。
「你随我来!」
裴烈转身回书房,提笔疾书。
主浩紧随其后,自光不经意扫过案头一封署名「裴惊疑」的信函赫然在列。
信函内容,赫然在目!
裴惊疑一一翰林学土丶薛国公府私塾夫子,亦是江行舟的授业恩师,写信给族兄裴烈,言江南道解元江行舟赴京赶考,请族兄在京关照江行舟一二。
王浩警见信函,心头一震,豁然明朗!
江行舟乃裴惊疑的入室弟子,而裴惊疑又是裴烈的族弟,从某种意义上说,江行舟也算御史大夫的「自己人」。
难怪张继要绕过御史台!
若张继的奏本走的是御史台,裴烈岂会坐视御史台的人,去弹劾江行舟?
张继恐怕早已知晓此事一一裴烈定会压下奏摺,绝不会让这份奏摺递上去!
「明日一早,尚书省必审议张继这道弹劾奏章。」
裴烈搁笔,冷冷道,「你持此函去尚书省,只说一一张继弹劾江解元诗案,御史台不知情,不参与!」
「是!」
王浩双手接过简函,深深一揖,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裴大人一旦表态发话,整个御史台的近百名御史,都不会再参与对江行舟的弹劾!
只有御史张继一人,「孤身奋战」!
翌日,尚书省。
紫檀木案上,晨露未乾的奏本在鎏金香炉的青烟中格外刺目。
尚书令魏泯端坐首位,左右仆射卢钦望丶韦巨远分列两侧。
六部堂官一一吏部李桥丶户部杨思之丶礼部韦施立丶兵部唐秀金丶刑部张谏之丶工部姚振。
连带各部侍郎副官,竟无一缺席。
这般阵仗,已是年节大朝才会有的光景。
左仆射卢钦望主持会议,指尖轻叩案面,青玉扳指与檀木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诸公。」
他缓缓展开手中奏本,「御史张继,劾奏江南道解元江行舟,以镇国诗《观沧海》犯帝王诗越之禁。
今日,便请诸公共议。」
话音方落。
兵部尚书唐秀金的冷笑道:「好大的阵仗!御史虽有『风闻奏事」之权,但也不是听风就是雨!.:.这份弹劾,纯粹就是无稽之谈!」
礼部尚书韦施立却已面色一变。
他太清楚「帝王越诗」三个字的分量旦给此诗定罪,可是让半个江南士族血流成河。
香炉中的龙涎香突然爆了个灯花。
魏泯抬眼望向殿外,晨光正斜斜刺入朱漆门槛,将尚书省的金匾照得晃眼。
尚书省堂内一片沉寂,唯有铜漏滴答作响。
礼部侍郎徐士衡低垂着眼脸,指尖无意识地摩着腰间玉带。
那首《观沧海》,他三日前便已倒背如流一一「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等吞吐天地的气魄,说是帝王气象也不为过。
可偏偏.....
他馀光扫过满座朱紫公卿。
这些平日里为一句「龙」字都要争得面红耳赤的老狐狸,此刻竟出奇的沉默,都成了锯嘴葫芦。
洛阳城里早该炸开的惊雷,却只等来御史张继,这一道孤零零的奏章弹劾!
「有趣。」
刑部张谏之突然笑一声,「满朝文武,就一个小御史说话?.:.其他人是看不出来?还是三其口,明哲保身?...畏惧他江南道乡试第一解元的威名?!」
「话不能这麽说!
有无可能,是他张继小题大做?.:.无中生有?
想要靠这样一份弹劾奏摺,就扳倒江南道解元江行舟?!
真是痴心妄想!」
户部尚书杨思之轻轻咳嗽,袖中算盘珠子隐约作响。
这位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最是精明一一三日来,此篇《观沧海》传遍洛京!
多少翰林学土,殿阁大学士...甚至大儒,皆看过此篇镇国诗文!
可除了御史张继这个愣头青,姗姗来迟递上一道弹劾奏摺!
三省六部和御史台的奏匣里,愣是再没多出一份弹章!
是别人没有眼力劲?
是张继无中生有?
还是...满朝上下,皆不敢招惹这位寒门士子出身的江南道江解元?!
如今形势不明,谁敢轻易去挑畔这位战力无比强悍的江解元?!
或许,皆有吧!
香炉青烟袅,在魏泯眼前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老尚书令忽然想起今晨路过天街国子监时,看见几个太学生正在兴奋谈论《观沧海》
「对了!
御史台,又是何态度?」
老态龙钟的尚书令魏泯,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满殿朱紫为之一静。
右仆射韦巨远从袖中抽出一封素笺,笺上「御史大夫裴」四个字力透纸背,禀报导:「昨夜子时,御史王浩亲至尚书省,递上裴大夫手书一一『张继弹劾江行舟诗案一事,御史台上下皆不知情,不参与!『」
「哦!」
魏泯手中茶盏重重落在案上,青瓷底在紫檀木上磕出一声闷响。
他面色微沉。
不知情?
御史大夫裴烈连夜派人送来此信函,意思很明确,他已经知晓...但是对张继这道弹劾很不满!
御史大夫裴烈这个表态,意味着整个御史台便不会再有任何其他御史,参与弹劾!
那接下来,尚书省是否接下御史张继的弹劾奏摺,继续弹劾江南道解元江行舟一一就完全看尚书省自己的态度了!
反正,后续一切跟御史台无关!
「好一个不知情!」
刑部张谏之突然笑道,「他裴烈倒会装糊涂...撇的一乾二净!把张继的这弹劾奏摺,烫手芋头,丢给我们尚书省!」
侍郎徐士衡心中却是咯瞪一下。
御史台不参与?!
战斗力最强的御史台,上百名低阶高阶御史,以后都不掺和弹劾江行舟的帝王诗偕越案?!
只有御史张继这一道奏章!
这意味着,裴烈把所有疾风暴雨,皆挡在了御史台外!
外人想要再藉助御史,来弹劾江行舟的越诗案,是做不到了!
香炉里的灰突然坍塌,魏泯望着那点馀烬。
老尚书令魏泯缓缓抬首,晨光透过雕花窗,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诸公,一起拟票表态。
是直接驳回张继弹劾,对其进行申斥?!
还是收下弹劾奏摺,开『大儒辩经」?一一让天下人看看,是非曲直!」
一旦驳回!
那就要对御史张继,进行申斥,痛斥其「无事生非,妄言生事!」
甚至按照事情的严重性,对他进行惩罚一一贬谪岭南,流放瘴之地,此生再无翻身之日。
若是收下弹劾奏摺,那就要走「大儒辩经」的流程:请一位大儒丶四位大学士。五位文宗,于太学论道台前,剖字析句!
一起分辨这首《观沧海》到底是否帝王诗,犯下越之罪!
而这把火,究竟会烧死张继,还是焚到江南解元?
无人敢言。
众尚书丶侍郎纷纷落笔拟票,朱砂墨迹在素笺上涸开,如血。
众人票拟结果,呈至尚书令魏泯案前。
老尚书令指尖微顿一一四位尚书主张直接驳回弹劾,唯有刑部张谏之与礼部韦施立,
孤悬两票,支持彻查。
左右仆射及六部侍郎更是众口一词,申斥御史张继「妄言镇国诗篇丶乱政」。
这一纸弹劾,尚未掀起波澜,便已沉入深潭。
「尚书省堂议一」
魏泯声音如锈铁相磨,「驳回张继,弹劾江行舟诗文奏章!由吏部,对其进行申斥!」
惊堂木拍下,尘埃落定。
吏部尚书李桥的狼毫笔已蘸饱了墨:「御史张继,妄言诬奏镇国诗篇!
贬为岭南道交府曲江县参军。」
笔锋如刀,将那个曾戴冠的御史身影,一刀斩落九品尘埃。
御史张继已经被御史台抛弃了!
无人保他!
也无人要他!
乾脆贬谪岭南,清出一个七品御史的空位,给后来者让位。
「下面,审议江南道秋粮徵收一事。」
尚书令魏泯掸了掸袖口的灰尘,仿佛方才碾碎的不过一只蚁。
尚书省堂议散后,阳光已染朱廊。
几位侍郎缓步而行,官靴踏过青砖,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话中锋芒。
「竟是一面倒的局势...有些出乎意外!」
有人摇头,袖中手指轻叩,「不过,话又说和来!区区一个御史张继,弹劾江南道解元的镇国诗文?萤火撼皓月,可笑!」
「没有五道丶十道联名奏本,如何动得了那江行舟?
可惜满朝朱紫,竟无一人敢附议弹劾。」
另一人冷笑,「诸位尚书大人,可都算得清楚。」
「一旦开启『大儒辩经』,国子监数千学子齐聚,听五位文宗,品评《观沧海》
,」
「若大儒辩经,也辩不倒江行舟,岂不是白白替他扬名?」
「即便大儒辩经,对江行舟不利。他不服气,也还有最后一招一一请『文庙圣裁!」
此言一出,众人脚步皆是一滞。
「文道圣人,岂会在意,什麽诗篇暗藏帝王之气?
若真到了那一步,圣人会站在镇国文章的江行舟一边,还是站在一个无足轻重的御史那边?」
「思来想去,这一仗,张继根本毫无胜算。闹的越大,只会给江解元添文名!」
有人叹息,「来年春闱之时,江解元的声势,只怕更盛。」
「这种白送名声的局,谁看不透?」
最后一人笑,「诸位大人乾脆连『大儒辩经的机会都不给,断了江行舟借势的机会!」
众侍郎们相视一笑,对这些算计,心照不宣。
夜风穿廊而过,吹散低语,唯余檐角铜铃轻响,似在嘲弄御史张继这场未战便败的博弈。
人群之中,徐侍郎无比沉默,
张继的弹劾奏章,犹如投石入深渊...没有惊起半片波澜。整个势态,让他心悸。
御史王浩踏进张继的宅院时,天光已暗。
洛京居,大不易。
堂堂七品御史,进士出身,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脚下,也不过蜗居一座独栋二间瓦屋。
青砖斑驳,檐角生苔,唯有一株老梅斜出墙外,算是给这寒舍添了几分风骨。
王浩推开正屋木门,「吱呀」一声却见张继早已褪去官袍,一身素白常服盘坐案前。
那件绣着的七品御史官服,被叠得方正平整,置于身前,仿佛一座小小的坟家。
「张兄...你这是?」
王浩喉头一哽。
烛火摇曳,映得张继面容忽明忽暗。
「王兄!」
张继抬手勘了杯冷茶,推至案边:「昨夜,往尚书省递完奏摺回来,我枯坐至天明...苦思良久!
满朝文武,三日无人弹劾江行舟。
我张继凭什麽,一纸奏本,就能撼动他一篇镇国诗名?」
他忽地笑了,笑意却比茶更冷:「昨夜受徐侍郎蛊惑,三言两语,便激得我热血上脑...如今想来,我这把钝刀,哪有资格去试试江解元的锋芒?!」
指尖抚过官服补子上的纹,那传说中能辨曲直的神兽,此刻眼珠黯淡如蒙尘。
张继将一封素笺递予王浩,指节微颤:「昨夜修书一封,想向江解元致歉...劳王兄代我走一趟。我,无颜见他。」
王浩默然接过,转身没入渐浓的夜色。
一个时辰后,木门再启。
「张兄,信已送到。」
王浩袖中似有流萤微光。
「朝廷的申斥贬谪令...该到了吧?」
张继望向窗外,一队灰惊鸟正掠过洛京上空羽翼划破暮云,他怅然道,「索性,岭南的荔枝,颇为美味。::.宫中贵人,颇为喜此物!
他忽自嘲一笑,「倒也算因祸得福。」
王浩闻言,顿时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怎麽?!」
张继问道。
「这是...江解元,给你回信!
别无它字,仅赠送一首..:[鸣州]之诗!」
王浩叹了口气,自袖中取出一笺,雾时满室生辉一一竟是文气凝实的[鸣州]诗笺!
张继双手接过,但见诗笺宝光流转间,墨迹淋漓:
【《赠张继贬谪岭南道》!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这..贬谪诗!」
张继指尖发颤,都懵了,缓缓闭上双目。
恐怖如斯.::江解元!
江解元这是连[出县丶达府]文章都不屑于写,随便一首嘲讽诗,便是[鸣州]!
他御史五载,未因弹劾权贵留名,未因清流风骨载史。
恐怕要因这首[鸣州]贬谪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也留名大周青史了!